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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第一滴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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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砰砰彭彭!”

鞭炮在院落間轟天響起,加上歡呼吶喊的喝采聲,把寇仲和徐子陵吵醒過來。

寇仲跳下床來,移到窗前往外瞧去,叫道:“小陵快來,這串鞭炮比得上過年時揚州碼頭燒的那串。”

徐子陵發出一聲呻吟,轉身再睡,沒有理睬他。

寇仲回到床沿坐下,嘆道:“早說過你的了,若肯聽我的話,先聯手處理了李天凡的事,再去找四大寇晦氣,你就不用現在身負大小傷口十八處了!”

徐子陵失笑道:“你何時養成對人幸災樂禍的壞習慣?”

寇仲若無其事地道:“就在你昨晚拋棄我這可憐孤兒那刻開始的,你說是誰害人不淺?”

徐子陵盤膝坐起來,淡淡道:“你該感激我才對。否則怎會像如今的意氣風發,噢!不!該是意氣發瘋才對。”

兩人狠狠互瞧一眼,分別把頭轉往相反方向去。可是各自拉長了臉孔不過半晌光景,又同時捧腹大笑。分別只在徐子陵是笑中有淚,因為牽動了正在痊愈的傷口。

寇仲喘著氣笑道:“其實我是中了你的奸人之計,甚麽李秀寧是你的,自該由你仲少去英雄救美。那沈落雁難道又要算入我的數嗎?除了你徐師傅外,誰更該去英雄懲美呢?”

徐子陵伸手撫摸他大頭道:“祖師爺有言,天地之間莫不有數,李秀寧註定是你那遁去的一,不宜任何外人插手,我對你那麽好,竟敢來怨我。而大衍之數五十,其用四十有九,除李秀寧這遁數外,其他的數誰說得定沒包括美人兒軍師在內,怎知不可算入你那條數內?”

寇仲奇道:“陵少今天的心情為何好得這麽厲害?睡醒後便像思春的小鳥般唱個不停。”

徐子陵啞然失笑道:“若你以為商秀洵會看上昨夜我扮演的刀疤大俠,那就是想瘋了你的心呢!我走時,她連我姓甚名誰都不曉得。”

說到這裏,心中不由憶起與這美女背貼背攜手與敵周旋的滋味。

寇仲笑嘻嘻道:“你現在說甚麽都沒有用,我們走著瞧好了!啊!”

敲門聲響。

小娟在門外嚷道:“除了你兩個家夥外全牧場的人都起來祝捷,還不滾出來。”

只聽她以前所未有的語調用詞向他們叫嚷,便知她是如何興奮忘形。

兩人你眼望我眼,也看出對方欣然之意,只要令小娟這可愛的少女開心至此,昨晚所有的辛勞傷痛,都是值得的。

兩人出身寒微,故對婢仆階層的小人物有特別的好感和親切感。

小娟不待他們應話,續呼喚道:“快起床梳洗更衣,凱旋軍快將回城,我們要到城外迎接他們呢!奴家先去了!”

小娟姐走後,寇仲皺眉道:“我真不敢去想,昨晚一役贏來不易,更不知犧牲了多少人。你說商秀洵會怎樣處理陶叔盛和苑兒這對內奸呢?”

徐子陵沈吟道:“這兩人都是有身分的人,陶叔盛更是非同小可,商秀洵應為此萬分頭痛,此事亦必牽連到其他人。”

寇仲苦笑道:“希望這事能分了美人兒場主的心神,否則閑了下來,便會疑心到我們身上,因為我們太多值得她懷疑的地方呢!”

徐子陵嘆道:“拖後一天是一天,我的傷口沒有三、四天休想能愈合得無痕無跡。”

寇仲一把將他從床上扯起來道:“那還不滾起來,現在至緊要是爭取時間,更望李秀寧能知情識趣點隱瞞我的事,使我們可跟魯妙子多學點絕妙活兒。”

那天商秀洵和柳宗道都沒有隨隊回城,領隊的是大管家商震,他顯然尚未知悉有關苑兒的事,接受城民夾道歡迎時都不知多麽顧盼自豪。

回城的主要任務是處置傷創之兵和捐軀者的遺體,可想像戰爭仍在城外進行著,對四大寇的敗軍加以無情的追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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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晚黃昏時分,兩人摸到魯妙子的小樓去。這天下第一巧匠出奇地精神抖擻,指著放在圓桌上的一對天遁神爪道:“這對東西好用嗎?”

兩人衷心誠意地點頭,讚不絕口。

魯妙子哈哈一笑道:“想不到子陵竟能運用這寶貝幹掉一個大賊頭,你們兩人又能使牧場反敗為勝,否則後果實不堪設想。三十年來,我從未試過像今天的高興。”

說罷一手拿起臺面那對神遁,抖手就擲出窗外,投往崖下的深淵去。

兩人愕然以對。

魯妙子漫不經意道:“我是不想你們重蹈我的覆轍,若你們慣了依賴這類巧器,休想在輕功上再有寸進,起始時雖得其方便,最後則得不償失,明白嗎?”

兩人雖有點舍不得,但明白魯妙子是一番好意,都點頭應是。

魯妙子的目光投往窗外落日裏的美景,觸景生情的喟然道:“時間和生命間有著微妙和不可分割的關系,像日夜的交替,便如生命般使人難以捉摸,又心生悵惘,難以自己。就像成成敗敗,只是某一瞬間的事,並無不可逾越的鴻溝,到頭來,一坯黃土會把所有成敗埋葬。你們終是年輕,現在會很難明白我這番話,但終有一天會有我同樣的感受,勝利的後面或者就是失敗,兩者合二為一。”

兩人都聽得皺眉深思。

魯妙子臉上泛起回憶的神情,輕經道:“我生平只鐘情於兩個半女子,這麽說你們是否覺得奇怪呢?”

寇仲道:“那半個定是陰後祝玉妍了,先生究竟和她有甚麽關系?”

魯妙子笑道:“小子你倒很實際,找到機會便追問有關陰癸派的事。”

寇仲毫無愧色道:“小子只是想為先生討回一個公道。”

魯妙子點頭道:“這正是我看上你們最主要的原因,若不害害這個妖婦,老夫死也不能目瞑。”

徐子陵苦笑道:“先生放心好了,我們早與陰癸派結下梁子。”

遂你一言我一語的和寇仲把經過事情道出,當說到婠婠能令體內沒有半絲脈氣的情況時,魯妙子露出凝重的神色。

寇仲最後得意地道:“現在這妖女該以為我們已魂游地府,你騙我,我騙你,多麽有趣。”

魯妙子沈吟片晌,肅容道:“聽你們這麽說,這妖女確已得祝玉妍真傳,成為陰癸派從祝玉妍之後修成天魔功的人。”

徐子陵好奇問道:“天魔功這麽難練的嗎?,”寇仲思索著道:“至少該有三個人練成,否則誰把天魔功傳下來呢?”

魯妙子拍案道:“說得好,不過創成《天魔秘》的人卻非陰癸派的人,其來歷更是神秘莫測。不像慈航靜齋的《劍典》般乃是開山祖師地尼所著。”

徐子陵像已明白的道:“那《天魔秘》就有點像《長生訣》了,歷代雖有人修練,卻從沒有人能長生不死,包括我們兩個在內。”

魯妙子欣然道:“和你們說話可省了很多時間,《天魔秘》、《劍典》、《長生訣》和神秘莫測的《戰神圖錄》,並稱古今四大奇書,每本都載有關於生命和宇宙千古以來的秘密,豈是如此容易被勘破的。”

兩人齊聲問道:“《戰神圖錄》?”

魯妙子道:“這或者是四大奇書中最虛無縹緲的一本書,歷代雖口口相傳,卻從沒有人見過,詳情我也不太清楚,所以莫要問我。”

寇仲皺眉道:“假設祝玉妍和婠婠真學成了天魔功,那除了慈航靜齋的人外,誰還能與之匹敵?”

魯妙子淡淡道:“就是你這兩個小子。”

徐子和寇仲你眼望我眼,說不出話來。

過一會寇仲抓頭道:“我只是誤打誤撞練出了點門道來,事實上對訣內那些鬼畫符的怪字一竅不通,嘿!這也算練成嗎?”

魯妙子啞然失笑道:“《長生訣》一代傳一代,也不知多少人練過,但從沒有人能練出武功來,偏是你們能辦到。誤打誤撞也好,適逢其會也好,總之就是如此。且只看連婠婠都害不死你們,便知來自《長生訣》的古怪武功,可抗衡天魔功法,否則我早勸你們找個地洞躲起來,永遠都不要再在江湖出現了。”

接著興奮地搓手道:“好了!閑話休提,言歸正傳,有沒有興趣多知道點關於陰癸派的事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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次晨兩人才返回宿處,睡了不到三個時辰,就給蘭姑過來弄醒,不過今趟卻是一番好意,原來給他們安排了新居。

那是膳園眾大師傅居住的宿舍,位於飛馬園之南,共有四座獨立房子。

兩人的期望本來只是每人可各自擁有間像樣些的房間,可是出乎意料之外,蘭姑領著他們來到其中之一的門階前道:“這屋子是前堂後寢,其他澡堂等一應俱全,屋子已教人打掃好,你們可立即搬東西過來呢!”

寇仲和徐子陵尚是首次擁有一座獨立的房子,心中都湧起異樣的感覺。

蘭姑出奇地和顏悅色道:“這幾天人人都忙個不了,待梁副管家閑下來時,我會給你們申請一位婢子,好侍候你們的起居。”

接著又眉花眼笑道:“記著你們是膳園的人,有機會見到場主時,至緊要多為膳園說幾句好話。”

兩人恍然大悟,因為他們成了場主經常召見的紅人,所以此婦才刻意巴結討好。

蘭姑又道:“寧公主方面派人通知我,著你們今天有空就到她那處去,她對你們那天弄的糕餅,很是欣賞呢!”

黃昏時兩人把無可再簡單的行李財產搬入各自挑選的房間後,回到寬敞的廳子坐下。

寇仲伸了個大懶腰嘆道:“這就叫權勢了,就算膳園之內亦是如此。若不是商秀洵另眼相看,我們仍要堆在那窄迫得可擠出卵蛋的小房裏。”

徐子陵淡淡道:“李秀寧找你,為何還不滾去見她呢?”

寇仲斜眼兜著他道:“一世人兩兄弟,你不會讓我一個人可憐兮兮的去見她吧?”

徐子陵失笑道:“你當李秀寧是洪水猛獸嗎?她要見的只是你而非在下,我才不會那麽不通氣,哈!恕小弟愛莫能助了!”

寇仲跳將起來,唱道:“風蕭蕭兮易水寒,壯士一去兮…哈!不說意頭不吉利的話了!去便去吧!”

見寇仲興奮地去了,徐子陵心中好笑,舒服地躺在椅裏,目光投往窗外的園林中,心中卻想起昨晚和魯妙子的交談。

這天下第一巧匠,確是見多識廣,博學多才。既曾讀萬卷書,也曾行萬裏路,使他們得益不淺。

正因他是非常人,所以行事亦往往出人意表,令人奇怪不解。

突然心有所感,然後足音傳至。

徐子陵幾乎立刻在腦海中勾劃出駱方的面容,不由心中大訝,為何自己從沒有刻意去辨認駱方的足音,卻能如此自然而然僅從步聲就可把他辨認出來?

駱方此時神采飛揚地跨門人屋,叫道:“還不恭賀我,現在我是副執事哩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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寇仲走過石竹林,向把門的李閥衛士報上來意。

不一會他來到那天李秀寧和苑兒說話的偏廳處,侍衛退了出去。

寇仲等得納悶,離開椅子,倚窗外望。一對美麗的蝴蝶正在花叢間爭逐嬉戲。

李秀寧的足音自遠而近,最後在他身後響起道:“謝謝你!”

寇仲淡淡道:“我可以走了嗎?”

李季寧默然片晌,輕柔地道:“你還記得那次我隔著窗子以匕首制著你嗎?”

寇仲不由被她勾起了美麗的回憶,那是個明月斜照的晚上,他和徐子陵拿賬簿去向李世民領功,攀爬船艙時聽到李秀寧聲音迷人,忍不住探頭窺視,給李秀寧發覺後以匕首抵著他的咽喉。

那是一見鐘情,亦是他失敗之極的初戀起始的剎那,更令他刻骨不忘。

寇仲苦笑道:“怎會不記得呢?想有半刻忘記也不可能。所以我現在才要走,否則我就算變了熏魚也不肯走。”

李秀寧“噗嚇”嬌笑道:“若你真是熏魚,我就一口吃了你,教你以後甚麽地方都去不了。告訴秀寧,你是否為了這個原因,所以拒絕了世民二哥的邀請?”

寇仲背著她道:“不要告訴我你現在才猜到這原因。”他笑容內的苦澀更深了。

李秀寧嘆了一口氣道:“寇仲啊!秀寧怎值得你錯愛呢?這世間不知多少勝於秀寧百倍的女子正等候你的愛寵。寇仲啊!擡頭看看上天好嗎?”

她盈盈來到寇仲身側,指著繁星滿天的夜空道:“每顆星宿,都代表一個機緣,所以那就是數不盡的機緣,就像星宿的無窮無盡。秀寧和你的遇合,只是其中一個機緣。但此外仍有無數機緣,有些是痛苦的,有些是快樂的,甚至有令人苦樂難分,黯然神傷的。你是非凡的人,自應有非凡的遭遇,不應為偶一錯過的機緣介懷。”

寇仲做了最渴望但也是最不明智的事,朝她瞧去。

只見清麗絕倫的美人兒正仰首觀天,雙目射出如夢如幻的渴望神色,淒迷動人至極點。

寇仲劇震道:“問題在秀寧你正是我心內那夜空的明月,其他星宿於皓月下,全變得黯然無光。”

李秀寧的目光朝他射來,兩人目光一觸後立即各自避開,都好像有點消受不了的樣兒,情況極端微妙。

寇仲捧頭痛苦道:“這種事只會愈說愈糾纏不清,我都是早走為是!”

李秀寧吃了一驚道:“多聽秀寧兩句話好嗎?”

寇仲一個筋鬥,到了窗外,回覆了一貫的調皮瀟灑,露出個燦爛的笑容,淡然道:“若寧公主要代令兄世民招攬我們兩個人,就請免了。”

李秀寧狠狠瞧了他好半晌後,跺足道:“你快要令秀寧生你的氣了。”

寇仲兩手按在窗檻處,似要靠這動作支撐身體的重量,頹然道:“慘了!今天我真不該來,你每個神情,都只會使我的單思癥病情加重,現在怕該已病入膏肓。”

李秀寧螓首低垂道:“就當我是求你好了,寇仲啊!忘了我吧!”

寇仲轉身便去,無精打采地背著她揚手道別。接著在林木間忽現忽隱,好半晌才消失在李秀寧被淚水迷茫了的眼簾外。

她終於為寇仲灑下了她第一滴情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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